“哎,还真让你说对了。这土政策里就有这么一条,凡违犯者,将在个人荣誉、住房、职称上加以处罚。”说着,单团还真翻出一个制度来,让刘红兵看,“你看好噢,二十六岁是条红线。每提前一年生孩子,都要按实际年限折算。忆秦娥至少在四年以内,不能评先进个人;不能评职称;不能参与分房。”
刘红兵仔仔细细把制度翻看了几遍,嘟哝说:“这土政策也定得太苛刻了。”
“不苛刻,不苛刻剧团就得关大门了。这是职业特点决定的。要献身这行事业,就得晚婚晚育。”
单团见刘红兵摸着制度,很是惋惜,就又乘势说:“你再回去给那个傻女子讲一讲,看她是先要娃么,还是先要房。”
刘红兵也再没说啥,就把制度抄了一遍,拿回去给忆秦娥念。没想到忆秦娥还给更加坚定了,说:“不要房,我就要娃。你告诉他单仰平,我哪怕一辈子住在外边,也要把娃生下来。我不给他卖命了。我就要休产假。”
为这事,刘红兵还偷偷给她舅胡三元打了电话,想着她舅是最关心她事业的人,也是最有可能说动她的人。
胡三元接了电话,果然第二天就来西京了。他是好说歹说,说你一个放羊娃,混到如今容易吗?一本接一本的好戏,一个接一个的主角上着,哪里就把你搁不住了?又是进北京,又是走州过县,又是上广播上电视的,这要放在别人,都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。你还挑肥拣瘦是吧?何况这是省秦,多大的台面哪!你却是这样的狗肉促不上席面,要自己朝后溜呢。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!她舅说:“唱戏这行,好多人就是因为熬价钱,才把自己一千熬成八百了。你只能乘势而上,不敢自己朝溜溜坡上坐,一溜就溜得再也看不见了。能人多得很,紧赶慢赶,都有人会突然从你身边冒出来,你还敢停下,等着别人朝前拥哩。记住,娃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哩。生娃,说是大事,也是大事。说是小事,比起成名成家来,那就是小得不得了的事。村里像你这大的人,都有生两三个的,让计划生育撵得满世界跑,还是要生。你都没看看他们过的啥日子,真是活活让娃给拖垮了。你好不容易熬出来,活得有了点体面,却又为生娃,连角儿都不当了,划算吗?一生娃,体形脸形都会变。嗓子再有个三长两短,你想再红火都红火不起来了。”那天她舅整整说了大半天的话。本来就黑的脸,越说越黑得像舞台上的包公了。他还不爱喝水,说敲戏就不能喝,几个钟头得憋尿呢。刘红兵给他换了几次茶,他都连动也没动一下,就那样一边闪着腿,一边一溜一串地滔滔不绝着。刘红兵觉得她舅嘴里的词,可抓地、可生动、可丰富了。最后说得他口干舌燥的,两个嘴角都堆起了苞谷豆大的白沫,但还是没把忆秦娥说转。气得她舅起身要走,刘红兵拉都没拉住。出门时,她舅还撂下一句特别生分的话来:“你们忆秦娥把人活大了,心里也没这个烂舅了。烂舅是个啥吗,县剧团一个破敲鼓的,还配跟人家说话。人家都是进过中南海,跟中央领导握过手、说过话的人了。烂舅的话,就全当是放了屁了。”他也就再没把她舅拽回来。